动力电池,日本被中国这样甩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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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日本经济新闻》专门策划了一期主题为“华流EV”的系列撰稿,研究探讨的内容包括“蔚小理”为代表的中国造车新势力、华为百度挺进智能车赛道以及上汽东风等传统车企的电气化转型。

昔日,中国自主汽车视日系为研发圭臬,早期甚至不惜用市场换技术,没想到进入新四化的新一轮竞争,我们却成了隔壁东瀛重点研究的对象。

在“内卷”严重剩的电动车领域,日本非常清楚自己的短板在哪里。纯电动赛道发力较晚,且自身的电气化产业链并不算强,电池领域目前只剩松下拿得出台面,芯片半导体领域则是中国台湾、美国和韩国的天下。特别是锂电池产业的日渐衰落,更是日本陷入“失去的二十年”发展怪圈的真实写照。

“日本电池正立于悬崖之上。”

这是日本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也是日本锂离子电池开发者吉野彰的忠告,这位年过七旬的行业先驱一语道出日本电池产业的残酷真相,“悬崖之上”的行业警告也绝不是博人眼球的危言耸听。

电池产业的优势逐渐向中国转移,这是日本当下不得不面对的最大现实,在电气化时代,日本汽车产业链的底层竞争力也因此陷入困境。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日本公司在正极材料、负极材料、绝缘膜和电解质四大板块长期占据世界市场份额的首位。但是最近几年,日本电池早期的核心优势、特别是锂电上游产业链的的强势竞争力,几乎都被中国迎头超越,这种被“反杀”的焦虑,和他们的芯片制造业如出一辙。

被原材料掐住咽喉

优势不再,日本开始慌了。

年4月,为了争夺电池原材料,五十多家日本企业史无前例地聚集在一起,抱团成立了联盟团体日本电池供应链协会(简称BASC)。被列入协会名单的公司,除了有丰田、日产和本田等汽车制造商,还有三菱商事、三井物产等公司,目的是让日系血统的上下游企业团结起来,为电动车供应链未雨绸缪。

心急火燎地组建BASC,这本质上是中国倒逼的产物。第一任会长由住友金属的电池材料事业本部长阿部功担任,他在接受《日本经济新闻》采访时,对日本行业的现状丝毫不乐观——“我们正被中国军团逐渐反超,这注定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这场战斗为何难打?

根源在于原材料劣势。汽车电池材料主要由正极材料、负极材料、绝缘膜和电解液四部分组成,其中,成本最高的是正极材料,它通常使用昂贵的稀有金属(如锂、镍和钴)约占电池成本的接近五成。

处理正极材料所需要的的稀有金属,对技术能力有较高的要求,日本在这方面依旧维持着属于自己的独特优势。简单举个例子,住友金属矿山目是松下锂电池正极材料的主要供应商,在镍、钴和铝等供应端依旧处于全球市场份额的榜首。

那么,真正的挑战在哪里?一方面是金属开采,另一方面,则是加工稀有金属的中间材料。根据美国地质调查局(U.S.GeologicalSurvey)的统计,电动汽车电池中最常用的金属和世界上最大的金属生产国如下:

锂:澳大利亚

钴:刚果民主共和国

镍:印度尼西亚

锰:南非

石墨:中国

锂离子电池的原料稀有金属大多在非汽车大国生产,就拿锂来说,澳大利亚已占世界生产量的约6成,钴的生产量也被刚果占据近7成的比重。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与乌克兰的冲突逐渐加剧,俄罗斯的也镍价飙升了一倍多,那里钴的产量现居世界第二位。

但是,掣肘不只是正极材料。

在其它原材料的采购方面,日本现阶段依旧处于劣势。电解液的主要成分就是由氟化工提取,萤石矿就是其的关键,但中国却在萤石矿领域占了全球总量的60%,而作为电解液核心组成部分的六氟磷酸锂,其加工与生产目前也大多集中在中国。

负极材料也一样。

目前的主流负极材料仍然是石墨类负极材料,而石墨的主要原料则有两种:天然石墨和人造石墨,有意思的是,这两者都高度依赖中国。世界上超过五成的天然石墨来自中国,而中国在人造石墨方面又有电费优势,这些都是成本维度的加分项。

筚路蓝缕,东瀛霸主

创业维艰,吉野彰深有体会。

最初的研究是从年开始的,由于离子在电化学领域有流动的特性,因此吉野彰认为,离子或许能用于电池的负极材料。但是,他刚开始却很难找到适合这种负极材料的正极材料,直到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展示了钴酸锂正极相结合的新发现,业界才研发出比镍氢电池轻三分之一的新型电池。

从市场的实际需求来看,大部分业界人士彼时都在强调电池的轻量化,但吉野彰却一直相信,未来的电池,小型化一定是刚需。“遗憾的是,聚乙炔是塑料制成,体积和之前的电池没什么不同。在各种材料的反复试验中,我发现旭化成研究的特殊晶体结构的新碳纤维,就试着用碳纤维代替聚乙炔,实验过程中得到了很好的反馈,这就是锂离子电池的前身。”

锂电池研发,主要有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基础研究,正如上文介绍的研发细节;第二阶段是商业化探讨,让技术适应市场的需求,如安全性和成本;第三阶段,则是大规模生产后的落地销售。

但是,所有的创新技术到商业化量产之间,有隔着一个巨大的鸿沟,科研界把它称之为“达尔文之海”(DarwinianSea),所有的技术和市场风险,都会在大规模产业化之前成为平静海面下潜涌的涡流。

锂电池也曾遭遇同样的困境。

锂离子电池的正式商业化,始于年,但是这一类型的电池在推向市场的初期并不受欢迎。

“旭化成开发的锂电池产品,刚开始一度无人问津,但真正的转机来自年。这一年对于我们太重要了,因为从那时起,全球进入了移动智能时代,整个世界走向了移动互联,手机和平板电脑等都需要使用大量锂电池,锂电子电池也呈现了几何级增长。”

划时代的拐点,终于到了。

吉野彰曾在采访时表示,年,微软发布了具有拐点意义的Windows95操作系统,带着IE浏览器等一系列新应用一路狂奔,让全球科技界对新系统的横空出世充满尖叫。也是在那年的分水岭之后,锂电池引领了全球的抢购风潮,吉野彰等一众科学家的最新成果,也获得了世界学界和专家的认同和共鸣。

正所谓,平地一声雷。

社会爆发式的要求,终将倒逼着锂离子电池的技术革新。锂电池在日本迅速实现商业化,往后的数十年间,我们的邻居聚焦锂电池修炼出一整套从技术研发到家电、汽车、高精尖科学仪器商业化应用的“看家本领”,世界范围内可谓难逢敌手,风头之盛一时无两。

夸张到什么地步?

日媒曾盘点过巅峰时期的产业垄断,根据富士凯美莱总研年发布的一组数据,日本当时在锂离子电池的四大主要构件中拥有全球最的高份额——

中,正极材料、电解液和绝缘膜的市场份额分一度逼近80%,负极材料则抢走了全球高达96%的份额。

中国军团,强势“反杀”

内卷最严重的,是负极材料。

越是行业集中度高的板块,越能看出国家之间的垄断与竞争基本面,负极材料就是锂电领域最典型的例子。

不仅如此,正负极材料纵向的格局演变和发展趋势,亦能窥探出一个国家电池产业面向未来的潜在竞争力。因为即使是在大家所憧憬的固态电池时代,传统锂离子电池的电解液和绝缘膜将被固体电解质替代,但正负极材料的重要性依旧不可忽视。

据EVTank最新公布的排名,中国企业贝特瑞、上海杉杉以及江西紫宸目前依旧占据全球负极材料近一半的市场份额,日本昭和电工、三菱化学的市场盘子逐渐被中国军团蚕食,但是在十年前,这片土地的绝对霸主,还是来自日本的玩家。

更多的对比变化,如下图:

吉野彰最痛心的,是绝缘膜。

可能有读者了解,吉野彰的另一个角色是旭化成的名誉特别研究员。旭化成曾在十年前霸榜绝缘膜的市场份额,但是其全球第一的宝座却在年被来自中国的上海恩捷横刀夺去,这样的结果变化,直接导致日本的绝缘膜市场价格持续下跌——

日本住友化学社长岩田圭一在接受《日本经济新闻》采访时难掩焦虑,价格震荡始于年,刚好在这一年,中国军团以绝对优势反杀日本。甚至有日本业内人士透露,上海捷恩的绝缘膜单价只有日本企业的一半左右,差距如此巨大,让东瀛军团怎么玩?

故事要从一个人说起:

郑永刚,杉杉控股董事局主席。

很多读者可能对杉杉服饰并不陌生,这家连续7年拿下国产时装行业的龙头,在年之前堪称红极一时的西装大王。在加入WTO之后,越来越多的国际时装大牌涌入中国,这让吃够红利的郑永刚突然焦虑起来,商业嗅觉极其敏锐的他,意识到自己很难在ZARA等快品牌的冲击下保持昔日的市场优势。

赌一把,杉杉选择切换赛道。郑永刚先是投资3.8亿给鞍山碳研究所,试水锂电池负极材料CMS的商业化落地,后又将杉杉集团总部搬至上海,用一年多时间,埋头开发锂电池负极材料。杉杉科技,也因此成为国内最大、全球第三的负极材料生产商,成为日本锂电垄断噩梦的起点。

中国军团的“势”,起来了。

年3月,日本遭遇了东海岸9级强震,海啸和核电事故对日本本土的锂产业可谓雪上加霜。日立化学、JFE矿业的大部分负极材料产能都处于东海岸灾区,三菱化学、富山药品等电解液工厂也大部分瘫痪,这让原属于东瀛的订单大面积流向中国,占尽了“天时”,中国锂电负极材料出货量首次在车一年超过日本。

后面的故事主角里,又增添了宁德时代、中航锂电以及蜂巢能源这样头部企业的名字,这里囿于篇幅,不再赘述中国军团后续的集体“反扑”。但业界普遍认同的是,年几乎成了中日锂电霸主易位的一个转折点,而回过头看,日本的衰落,更有其深层原因。

江河日下,霸主易位

年春,日本东京。

日本人阿武保郎收到一根来自欧洲的橄榄枝,邀请他加入总部位于瑞典的动力电池初创企业Northvolt,统筹电池技术研发工作。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是特斯拉前副总裁卡尔森(PeterCarlsson),彼时他刚刚离开硅谷,誓要在家乡打造欧洲最大的电池新巨头。

为了邀请阿武保郎入伙,卡尔森花了一年的时间三顾茅庐。阿武保郎是典型的日本职业经理人,先后在松下、索尼以及巴斯夫户田负责电池技术研发与项目管理,在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日本锂电池产业最为辉煌的十年。

思考了整整一年,阿武保郎最终被卡尔森的诚意感动,远赴欧洲,开启创业新征程。他后来回忆说,除了卡尔森的真诚邀请,阿武保郎自己还有另一个重要考量,他不得不面对日本锂电池产业日渐衰落的最大现实。

这是颠补不破的一个事实,无论是人才还是资本,总会自然流到更适合生存的环境里去的。从年开始,日本就陷入了被称作“失去的二十年”的经济怪圈,房地产和股市泡沫破裂,整个国家进入连续二十年的发展停滞状态,无数中产在那场灾难里失去了一切,也有无数的企业在那几年一蹶不振,至今无法翻身。

锂电池行业也不例外。

就连在电池领域长期称霸的松下,也在年左右遭遇亏损重创,押注等离子平板电视失败,锂离子电池成了填补亏空的唯一救命稻草。承压之下,那几年的松下并没有太多现金流提供电池业务大规模扩张,而日本的其他电池公司也受宏观大势的影响,只能退而求温饱。

进入年以后,汽车电气化转型如火如荼,锂离子电池也搭上汽车产业的顺风车。越来越多的电池供应商选择将产能迁移到欧洲、中国以及北美等地区,近水楼台,那里拥有全球最广阔的整车制造产业链——

但作为日本电池“独苗”的松下,眼看着竞争对手在异国他乡安营扎寨,却在赴欧洲建厂、与特斯拉共建产能等重要决策上犹豫不决。

一把好牌被打烂,日本人心里很不服气,哪怕是理性如诺贝尔奖获得者吉野彰,痛心之余,依旧期待日本锂电的再次崛起。吉野彰认为,日本在电池材料和技术方面依旧有优势,只要日本汽车产业在世界上依旧保有领先地位,电池产业的竞争力也能一直维持下去,这和半导体和液晶显示器等领域的发展有相似的逻辑。

“转折点或在年。”

在被问及日本电池产业与中韩两国交锋的“决定性一战”时,吉野彰认为年将是重要转折点。有意思的是,翻开日系车企高管们最近的几期采访,这似乎成了东瀛制造商和行业分析师们普遍认可的一个事实:日本纯电动汽车想在全球范围内实现反超,其转折点最快也要等到年左右。

在“内卷”加速的电动车市场,日系计划中的年实现反超,放眼全球的电气化布局,这一时间节点其实不算早了。当然,比电动车中途“超车”更难的,其实是电动车制造最为关键的动力电池——

亲手打烂锂电的一副好牌,为此痛心疾首的不只技术领袖吉野彰一人。对于日本锂电池产业来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丢掉的江山想再次夺回来,更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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